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周游全国。他总是带着他的相机。在喜玛拉雅山他感兴趣的不是喜玛拉雅山,他的兴趣在于拍照。一个月圆的夜晚我们看着泰吉·马哈尔陵,他兴致勃勃地拍照。过了一会儿,我问他,「你在干什么?泰吉·马哈尔陵在这儿;我看你根本不看泰吉·马哈尔陵。你一直在操心你的照片,照片是不是出得来,光线合适不合适」。 他说,「为什么要为泰吉·马哈尔陵操心?接下来我就要为整个旅行做一本美丽的相册,然后我就可以坐下来看了。」 这就是「柯达狂(kodakomania)」:对照片比对现实更感兴趣。对现实更感兴趣吧。每当你的头脑想把你从现实中拖开——用照片,想象、梦幻——要警觉,回来。回到此刻中来。 一位医生过去常来这儿,现在他从普那转走了。他总是不停地做笔记;当我在说话时,他会做笔记。我告诉他,「当我说话的时候,试着去领悟」。 他说,「但做笔记是好的,因为以后,在家里,从从容容地,我可以翻看并且领悟」。 现在这个人将永远无法领会我说的话,因为这不是做笔记的问题,这是一种视野的传达。他从来不看着我,因为他在看他的记录。我想他也做不了笔记,因为在他写的时候,我又说了另一些东西,他错过了。笔记只是些零碎的东西。然后他会综合这些东西——这个整体是他的,不是我的。 你在这里必须实实在在地与我在一起,完全地与我在一起。那么……那么一种新的领悟升起了。那应该成为你的生活方式,就是那种风格。不断地投身于现实,参与现实。不要做旁观者,不要对照片过分地感兴趣,不然,渐渐地,你将失去感觉现实的能力。但头脑有陈旧的,根深蒂固的习惯,开始那将是一场持续的搏斗。头脑就像一个推销员。 我听说过一件轶事: 一个推销初级百科全书的推销员站在门口,想说服一个五岁男孩儿的母亲买那一套书。 「这些书将回答你儿子提出的任何问题」,他让她相信。「你有了这些书就永远不会对任何问题答不上来」。他拍拍男孩子的头,「来吧,小家伙,问我个问题,随便什么问题,我要让你母亲看看,只要查一查这其中的一本,回答问题是多么容易。」 小家伙想了一会儿,然后问:「上帝开的是那种车?」 生活就是如此。头脑就像那个推销员和不列颠百科全书。头脑在不停地积聚东西,把所有的经验编起目录来——分门别类,归档,以便将来在适当的时间能够使用。但生命是那么生动,它从不重复地问相同的问题。如果你过分依赖你的头脑,那么无论你回答什么都不在点子上——它永远不能。生命每时每刻都在变化。这就像一个小孩子问,「上帝开的是那一种车?」 你对此也可以设法找出一些答案——劳斯莱斯,或者别的什么——但孩子将不会再问相同的问题。孩子的好奇心大于任何百科全书。生命是那样的常新,没有书本能够解答真实的处境。 所以与其多点知识,还不如多些警觉。如果你过分博学,你会收集图片、记忆;你会不停地记录;你会不停地比较你的笔记。你来到一朵美丽的玫瑰面前,你会与你过去见过的别的玫瑰比较;或者你将它与你希望在未来看到的玫瑰作比较——但你将永远无法看到这一朵玫瑰。只有这支玫瑰是真实的!在你记忆中积存的玫瑰是不真实的,你所梦想的玫瑰也是不真实的。只有这支玫瑰是真实的。记住这一支,此时此地。 如果你把能量从头脑转向觉悟,你将即刻觉察到牛的脚印。一般来说,你随大流。这很方便,也很舒服;就像镇静剂。随大流你就不必担心;责任是群体的。你可以把所有的问题留给专家们。你可以依赖于久远的传统,前辈们的智慧。当那么多人在做同一件事情时,仿效他们比干你自己的事要容易得多,因为一旦你开始做你自己的事,疑问就产生了:可能—…·你是对还是错?当一大群人在干一些事情,你是它的一部分。从来不会出现你是对还是错的问题。「这么多人是不会错的,」头脑不断地说,「他们一定是对的。这么多世纪以来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,那里面一定有真理。」如果你产生疑问,那么这疑问是你的过错。一群人世世代代都在于某一件事情。一个人很容易就跟着,模仿着。可一旦你模仿他人,你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。自我认识变得不可能。 在马来语中,他们有一个词Lattah,这是个非常美丽的词。这个词的意思是:人们因为害怕而模仿他人,出于害怕人们模仿他人。你观察过吗?如果你坐在一个剧场里,突然间剧场着火了,人们开始奔跑,你会跟着众人——无论大伙到哪里去。当船下沉的时候,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:所有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,他们全部都挤在一边,那只能加速船只的下沉。 每当你害怕的时候,你失去了个性。于是就没有时间去想,去静心,也就没有时间作出你自己的决定;时间是短暂的,决定是必须的。人们在害怕的时候模仿他人。但一般来说,你生活在模仿之中,你生活在一种持续恐惧的状态之中。大众不喜欢你标新立异,因为这也会在别人的头脑中制造疑问。 如果有一个人与大众背道而驰——一个耶稣或一个佛陀——大众对这个人的感觉不会好,大众将摧毁他;或者,如果那个群体是非常有教养的,大伙就崇拜他。但两种方式是一样的。如果那个群体是带点野性的,没有文化的,耶稣将被钉上十字架。如果那个群体是像印度人那样——非常有教养,有世代的文化、非暴力、爱和灵性——他们将崇拜佛陀。但他们在崇拜中说:我们是不同的;你是不一样的,我们无法跟从你,我们无法和你一起来。你是好的,非常好,但好得不像是真的。你不属于我们。你是一个神——我们将崇拜你。可不要麻烦我们;不要说那些会动摇我们,会扰乱我们安眠的东西。 杀死一个耶稣或者崇拜一个佛陀——两者是一样的。耶稣被杀,那么众人就会忘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存在,因为如果这个人是真实的……而这个人的确是真实的。他的整个存在是那么充满欢乐和祝福,而他是对的;因为真实是看不见的,只有从一个真实的人的芬芳中可以感觉到。欢乐能够被别人感觉到,那是此人真实存在的凭证。但如果这个人是对的,那么众人都错了,这太过分了。整个群体无法容忍这么一个人;它是一根刺,会扎人的。这个人必须被除掉——或者崇拜,那么我们可以说: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,你不属于我们。你是个异物,你不是一种常规。你也许是例外,但例外恰好证实了常规。你是你,我们是我们:我们将继续走我们的路。你来了很好——我们非常尊敬你——但不要打扰我们。我们把佛陀放在寺庙里,于是他不必进入俗世;否则他会制造麻烦。 出于害怕你继续跟从他人。出于害怕你无法成为一个个体。所以,如果你真是在寻找牛,那么放下恐惧,因为探寻就是那样的,你将在危险中前行,你将要冒险。社会和大众不会有好感。社会将给你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,好让你返回,再次进入常规。 关于人首先我告诉你的是,他对照片比对现实更感兴趣,对镜子里的比对现实中的更感兴趣,对自己的形象比对自己更感兴趣。关于人要记住的第二件事情是:人是唯一直立的动物,——唯一用两条后腿行走的动物。这就给人创造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情形。 动物用四条腿行走。它们只能看着一个方向。人靠两腿站立——他可以同时眼观四方。他没有必要把整个身子转过来;只要转动头部就可以看到所有的方向。由于这种可能性,人就成为一名逃避者。每当有危险,不是迎着危险搏斗,而是逃避。在动物必须迎战敌手的情况下,人试图逃避。所有方向都能走。敌人来自北面——一头狮子站在那儿——那时,对人来说所有方向都可以逃;他可以逃跑,他可以逃避。 人是动物中唯一的逃避者。就以同动物的搏斗来说,这并没有什么错——人在野外有很长时间了。他还在避开狮子和老虎;过去一定有过许多经验。但那种逃跑主义在人内部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机制。他在心理方面也做着同样的事情。 如果有恐惧,他不愿迎着它上,宁可走向另一个方向——祈祷上帝,请求帮助。感到贫乏,内在的贫乏,他不愿面对它,宁可继续积聚财富,以便他能够忘记他内在是贫乏的。眼看着自己不了解自己,他不愿面对这种无知,宁可继续积累知识,变得博学,像一只学舌的鹦鹉,不停地重复着借来的东西。 这些都是逃避。如果你真的想面对自己,你必须学会不逃避。愤怒在那儿,不要逃避它。每当你感到愤怒,你开始忙忙碌碌地干一些事情。当然你的能量转向另一个方向,愤怒被压住了。它无法从你那儿得到一点能量,它回落到无意识中。但它会报复;它迟早会再次发现一个机会并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。 如果性欲来临,你却开始做一些别的事,你开始念经,这完全是逃避。记住:宗教不是一种逃避。你所知道的宗教全是逃避;但我所说的宗教却不是一种逃避——它是一种面对。生命必须去面对。无论什么冲你而来,你必须深深地看进它里面去,因为这一深度将成为你的自我认识。 在愤怒的背后有着牛的足迹。在性欲的背后有着牛的足迹。如果你逃避性欲、愤怒、贪婪,这个和那个,你将逃避牛的足迹——于是就不可能发现你是谁。 这两件事情:人对虚构更感兴趣……你看到人们在戏院里看电影的时候,他们是多么不同吗?他们哭泣;如果屏幕上发生些什么,泪水不停地从他们的眼里流出来。在现实生活中你看不到他们如此善良,如此慈悲。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可能非常强硬。但看着一幅画面——屏幕上什么也没有;只有光和影,一场游戏一场梦——他们哭泣,他们欢笑,他们变得激动。与其看电影,还不如看看观众更有价值。这些人都怎么了? 人们似乎对幻觉比对现实更感兴趣。如果你试图让某人从他的幻觉中惊醒他会发火;他将永远不会原谅你。他会报复——你打扰了他。这种头脑的虚设与随时逃避的准备是必须面对的两个问题。 我听说: 一位母亲想去市中心度过周末的下午,而那位当统计师的父亲勉强同意放弃他的高尔夫球在家照看孩子。她回家时,那位父亲交上了有关这个下午的如下报告: 「擦干眼泪——9次;系鞋带——13次;购玩具气球——每个孩子3只;气球的平均寿命——13秒;告诫孩子不要乱穿马路——21次。我再如此度周末的次数:0。」 统计师就是统计师。头脑是计算型的;那就是为什么头脑会变得如此强大。那就是为什么脱出头脑是如此困难。投入的那么多:你所有的实力,所有的能量,整个的生涯——一切都依赖于头脑。在静心中你必须从它里面出来。于是有许多次你决定出来,但在深处你继续依恋着。 头脑从多方面回报你。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上,如果你存在而没有头脑你将无法竞争,你将无法奋力拚搏;你无法成为这没完没了的疯狂节奏中的一部分。在这疯狂的人群中,你将无法参与,你将沿着街的边缘行走;你将寻找你自己的道路。 当然,你会变得富有,不同寻常地富有,但社会不会把这看作富有。你会变得美丽,不同寻常地美丽,但你的美丽是那些组成社会的平庸头脑所无法理解的。你将会非常非常快乐、喜悦、安静,但人们会认为你疯了——因为在他们看来痛苦才是人类头脑的常态。痛苦是正常的,但喜悦看来是一种疯狂。谁听说过一个快乐的人却没有疯狂?从来没有。 所以如果你真的在探寻牛,你必须冒险脱离大众。你只有脱离了头脑才能够脱离大众,因为大众制造了你的头脑。 头脑是内在的大众。大众在你内部制造了一种机制,你就在那里受到控制。社会相信某些事情;这些社会所有的信仰反复地灌输给你。深深地,当你几乎没有觉察的时候,它将你催眠成为某一种角色。如果你做些什么对抗它,你的良心马上就说不。那种良心不是真正的良心;那是一种替代物,一种社会的诡计、策略。社会在你的头脑中制造了某些规则,如果你与它们背道而驰,你的内在马上就发出社会的声音:不要这么干。这是错的。这是一种罪过。社会将从内在迫使你感到内疚。 如果你想脱离所谓的良心,得到一颗真正的、纯粹的良心,那就需要极大的努力。全部的努力都将致力于此:一种从心识到无心识、从良心到觉悟的转换。 良心是社会给予的;觉悟在你内部产生。良心是借来的、变质的、腐朽的;良心来自一去不复返的过去——生命彻底改变了。觉悟来自于你。觉悟总是处于现时,它总是新鲜的。觉悟将使你完整——觉悟就是整体。 「完全」(Intesritr)这个词是一个拉丁词;它来自两个词根——「In」和\tangers」。「Tangers」意味着纯洁、完全,未经污染,处女般的。一个整体的人是完全;而不是许多——一个完全的人是纯净的,没有被过去污染,处女般的。就在那一种纯净中产生了我们称之为宗教的芬芳。 道德不是宗教。道德是社会的设计。 宗教是个人的发现——你必须去发现宗教。 道德可以被给予;宗教永远不能。
摘自 奥修《禅宗十牛图》第四章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