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活着没有意思”——这念头真有意思

建梅

问：以前每天想着怎么样离开这个世界，自杀的念头没有一天不存在。现在学佛之后，自然好多了。但偶尔还会觉得没意思。不就那样嘛，就觉得没意思，不想玩了。就像一个睁大眼睛看电影的小孩儿，忽然觉得电影没意思了。您看我这是怎么回事？

无数恒沙劫来，我注意到，我也有过你那种情境。但后来我认识到，那只是一个做梦的人对梦的厌倦，那是最深的心里，本性对真实寻找所发出的第一个信号，是梦这个机制的最后一步，是梦幻要删除它自己的最后一个程序。

某些时刻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念头对我说：“活着真没意思！”立刻，我注意到清醒的心智给予了它回应，它说：“不是你在活，是你在被活。”很快，我就从一方来的念头所制造的虚波中安息下来。那就好像海洋的一边因一个“活着真没意思”的念头涌来了海啸虚浪，海洋的另一边立刻又涌来了真相的更大的浪头把它吞灭。

我注意到确实不是我在活，我来到这个世界，生不由我作主，我被生了；病、老、死不由我作主——某时我就病了，渐渐我被变衰老了，大限到时，死亡不和我商量地就把我带走了。我被整体的世界捧出来，我又被无形的什么收回去，我注意到我是被老天吞吐的一个泡泡。但后来我有更出乎意料的发现，我发现：根本就没有一个我。

天地间根本就没有一个真实的、实际的、真正的我，我仅是一个虚念跳出来对什么的认作。某一时刻，一个念头跳出来，指着我的身体说“这是我”，然而我立刻知道这不是我；它又跳出来指着我似乎能思维的心说“这是我”，但我仍然知道它不是。我注意到这世界根本就没我，我只是一个从大地里挤出的泡泡，就像从沼泽池冒出的一个泡泡一样——只不过那泡泡似乎有意识，它会说“我”，它会认识似乎真实的世界。

不管怎样，我注意到我只是一个连续不断飞梭而出、并带着哨声的节日烟花——一个个念头从一个叫身体的东西里飞出，如同那烟花从那纸筒里飞出一样！不管承认不承认，我是一个无。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点。即便全世界人的头脑加起来一起相信它是真的，然而它还是假的。我是无，我是一次梦中的有。在真相面前，任何执著变得没有一点力量。千年的执著顶不过真相对它千分之一秒的一瞥。

发现和承认真相的利益是巨大的。我注意到，没有什么能跟我什么都不是、我是无，更快乐美好的了。不待我死去才变作无，我现在就是无。因而死不死对我来说没两样。这身体和我没关系，这心亦然。这世界和我无关，它只是我作为那虚无探出头来的依托，就像小孩捉猫猫躲在车子后面探出头来的依托一样。我注意到，我仅是虚幻的一念，一切有在其中绽开。

我没有死、不可能死，因为我不曾真生，我不知道那将来受死的人是谁——我找不到它的存在。我看到这世界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是一堆堆假合在一起的空体，就像一堆堆堆在一起的沙堆，就像一堆堆堆在一起的棉花，就像天上一堆堆聚集在一起的白云——形成的各种形象。我看到大地上聚集的一切，都似天空聚现的一堆堆形状不同的白云，只不过这“云”有些特别：一是它们变幻的慢，有的是几年、几十年、上百年，甚至亿万年等才能看出点变化；二是它们看似存在的分子之间的间隙比较近，近到不可想象的程度——不像白云气体分子之间那疏远和不牢固，因为它们分子之间的距离超乎想象的近，所以它们是可触摸的。然而即使如此，我看到地上的物仍是天上的云，它们不二不别。

我似一丝意识的闪电穿梭在天上地上的云中间，我不怕我消失，因为这闪电并没有它自己，它只是云彩们的偶然相撞。我没我，活着时我已经死了。我在一大片的死中偶然出生，我活跃在坚密但有缝隙的死中，就像一大片黑暗的宇宙的暗物质的缝里偶然间断射出的光一样。我本无我，能作为什么（称它作“意识”吧）在亿万分之一的光与醒里醒来看它一眼，我已完全知足。即便它匆匆离去，这偶然一眼目光所勾带的蜜，已足以让它甜蜜地死去。

我从不祈求我长生不老，也从不过问我前世啥样、来生去何。我认识到，能作为纯粹的空无醒来认识到那么多，我已能笑着将自己甘心化为虚无。什么也没存在——那只不过是还回我自己的本来。我不可能失去什么，所以我不忧伤。我平静而微笑地看我生我死。“活着需要意义吗？”这出现的念头让我欢笑不止。“活着真没意思”——这念头真有意思，每每它再出现，我像行走在大地上的小孩遇见了“知了”（蝉）一样地引发我的兴趣。

面前的电影不好玩了，是因为生命意识的机制想让你看一场其他的、新奇的、你从没看过的电影了：我称这一部电影的名字为《我是谁？宇宙的实相是什么？——让你喜极而泣的死去，永远平静的生活》。我喜欢这有着长长片名的电影，它的背景和场景就是物质世界、现实生活。放眼望去，一切万物寂静涅槃，我注意到我内在的语言像可爱的小老鼠，机机灵灵在物什之间穿梭。它没伤害事物，它只是从那些事物之间匆匆走过。夜是寂静的，小老鼠不久回到了它的洞里，寂静是它的生活主调。

中国的十二生肖以鼠开端，我注意到这其中的智慧和美。我内在里有十二生肖——那活生生的物。十二生肖并非六道，六道是每一位佛工作的舞台。我不知道，假如没有六道，诸佛到哪里去上班？在一个叫作生死的故事里，如果你能看出并无生死，我想，这就叫出离生死轮回了吧？生死轮回需要实际努力地出吗？没有能出的人，没有可出的轮回，在这个人法无我的世界，谁是那造作者和行走者呢？一切有，梦中有；一切真，梦中真。及至醒来？天地一片寂静，万物亘古涅槃。无心的世界，惊心动魄的无的壮美！

分类：一念行者  《问与答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