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活在痛苦中——不是因为他命定要活在痛苦中,而是因为他不了解自己的本性、潜力以及成长的可能性。这个对自已的不了解创造出地狱。能够自我了解、自然会喜乐,因为喜乐不是某种从外而来的东西,它是你的意识放松安歇在它的自性中的本能状态。 记得这句话:当你的意识放松安歇在它自己时就是喜乐。 一个人放松地在自己的住所中就是有智慧。英文「智慧」(Wise)这个字不及「佛」(Buddha)这个字所隐含的深度、广度及重要性。无论你在哪碰到「智者」(Wiseman)这个字,都要记得它是「佛」(budda)的译文。 「佛」在东方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含意。它不只是智慧,远远不只如此。智能比知识更超卓,而佛性是那最终的,佛性意味觉醒。知识意味客体的知识——知道那些外在于你的东西;它们最多只是数据,因为你不能从客体那一面看它们,你只能从外面看它们;你保持是个局外人。科学是这一类的知识。「科学」(science)这个字的意思就是知识——从外在而来的知识,那些你所知道的是个客体,你和它是分开的。知道其它物体是知识。 你可以不断地绕着客体;你可以以各种可能的方式观察客体;你可以称重、计量、解剖、分析,然后你可以下一个逻辑的结论:它是有实用价值的,可以好好利用。知识可以让你更有效率,但知识不能让你更有智慧。智能是主体的知识,不是知道客体而是知道主体这个知者——这才是智慧。 佛性是两者的超越。在佛性中,没有客体、没有主体,所有的二分性消失;没有知者,没有所知;没有观察者和被观察者——只有一。你可叫它任何你想叫的名字;你可以叫它神,你可以叫它涅盘,你可以叫它三摩地、三托历……任何名字。但它们的意思都是只有一被留下,二已经溶而为一。 在英文里,没有字汇可以表达这个最终的超越。实际上,有很多的事无法以西方的语言表达,因为就最基本、根源、不是语言的层面上而言,东方探究真实世界的方式是和西方不同的。有时候会发生这种情况,同样的事可以以东方的方式和西方的方式看,而且表面上也许结论看起来相似,但它们不是。如果走深一点,如果挖深一点你将发现极大的差别——不是普通的差别,而是非比寻常的差别。 前天晚上我在读巴休——一个禅师及神秘家——的短笺。对西方的头脑或是一个受西方教育的头脑而言,它们看起来可能不象什么伟大的诗。而现在整个世界的教育方式是西式的;就教育而言,西方和东方的分别已然消失。非常宁静的倾听,因为这不是你们所谓的伟大的诗,但却有很伟大的洞见——这是更重要的。这是绝佳的诗,但你得要很细微地去感觉它的诗意。事实上,它无法被理解;它只能凭直觉领悟。 这是这首短诗: 当我用心看时 看到竹篱笆下 蒲公英开花! 这似乎没有什么伟大的诗意包含其中。不过让我们以更多的感受力来进入这首诗,因为巴休的诗被翻译成英文,若以他自己的语言,它将会有完全不同的质地和味道。 蒲公英是一种非常普通的花——一种独自生长在路旁的野花。它是如此的普通,以至于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;它不是昂贵的玫瑰,它不是脱俗的莲花——非常容易看到脱俗不凡的莲花浮现在湖面上的美,一朵靛蓝色的莲花。怎么可能会不看到?它的美一定会抓住你的目光好一会儿。或是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在阳光下,在风中舞动……一时间,它使你着迷,使你为之倾倒。但蒲公英是种非常普通、寻常的花;它不需要园丁照料,随处独自生长。要能留心看见一朵蒲公英,需要的是一个静心者、一个非常敏锐的意识;否则你将从它身边经过。蒲公英没有表面的美丽,蒲公英的美是深沉的。它的美在于它的平凡,但这个平凡包含不凡于其中,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充满着神——即使是蒲公英。除非你以一颗非常有感受力的心穿透它,否则你将错过。 当你第一次读巴休的诗时,你会开始想:「去讲一朵蒲公英在竹篱笆下开花有什么重要的价值呢?」 巴休的诗在日文的最后一个字——Kana这个字被翻译成一个感叹词——啊!因为我们没有其它的方式可以翻译这个字,Kana的意思是:「我很惊讶!」现在,这个美从何而来?是来自蒲公英吗?可能有上千人经过蒲公英旁,却没有人曾经看过这朵小花——而巴休却震惊于它的美而欣喜若狂。发生什么事?并不完全是因为蒲公英的关系,否则它一定也会抓住别人的视线;而是巴休的洞察力,他敞开的心、他的同感力、他的静心品质。静心是个炼金术:静心能将贱金属蜕变成纯金,静心能将蒲公英蜕变成莲花。 当我用心看……「用心」这个字的意思是专注地,带着觉知,一心一意,静心地,带着爱、带着关心。一个人可以完全不带关心地看,那么这个人将会错过整个意义。记得「留心」这个字全部的含意,它最根本的含意是静心。而静心地看某件事的意思是什么呢?它的意思是没有念头,无念的看,在你意识的天空中没有思想之云,没有记忆经过,没有欲求……没有任何东西,完全地空。 当你处在这无念的状态下看时,即使是一朵蒲公英也会被转换进入另一个世界,它变成天堂的一朵莲花,再也不是地球的一部分。那非凡的在平凡中被发现到,这就是佛的方式:在平凡中发现非凡,在此刻中发现永恒,在此物中发现整体——佛陀称它为塔他塔(tathata)。 巴休的短笺是一首塔他塔之歌:这朵蒲公英,以爱注视着,从心里关心着,无云之意识、无念之中……一个人将会惊讶,将会敬畏…巨大的惊奇升起,这是怎么发生的?这朵蒲公英——而如果一朵蒲公英就可能有这样的发生,那么所有的东西也都会有可能。如果蒲公英可以是如此地美,那么巴休也可以是一个佛;如果一朵蒲公英可以蕴藏着这样的诗意,那么每颗石头都可以成为一篇讲道。 当我用心注意时,看到竹篱笆下,蒲公英开花……啊……我很吃惊,我张口结舌、哑然失声,无法对它的美说出任何话——我只能暗示它。 一首短笺只是暗示。诗描述,而短笺只是暗示——以一种非常间接的方式在暗示, 在泰尼森著名的诗中可以发现一个类似的状况;对照比较两者将会对你很有帮助。巴休表现直觉,泰尼森表示理智;巴休表现东方,泰尼森表现西方;巴休表现静心,泰尼森表现思考。他们看起来相似,甚至也许泰尼森的诗看起来会比巴休的诗更富诗意。因为泰尼森的诗是直接的,是明显可见的。 墙下裂隙中的花朵 我将你从裂隙中摘下 握着你,连根带叶的你,在我的掌心中。 小花朵——希望我能了解 你是什么,连根带叶的你,以及全部的全部 那时我将知道什么是神,以及什么是人 一个优美的作品,但无法跟巴休相比。让我们来看泰尼森是在哪里和巴休分道扬镳的。首先:墙下裂隙中的花朵,我将你从裂隙中摘下…… 巴休只是看这朵花,他并未将它摘下。巴休是被动的觉知,泰尼森是主动、暴力的。事实上,如果你真的对花留下深刻的印象,你无法摘它;如果花曾经到达你的心里,你怎么可能摘它?摘它意味着摧毁它,杀死亡了——这是谋杀!没有人曾经把泰尼森的诗想作是谋杀——但这的确是谋杀。你怎么能毁掉这么美的东西?但那就是我们的头脑运作的方式;它是毁灭性的。他想要占有,而占有只有透过摧毁才有可能。 记得,每当占有某个东西或某个人时,你毁掉那个东西或那个人。你占有女人?——你毁掉她,她的美、她的灵魂;你占有男人?——他就不再是个人,你已将他贬为一个东西,贬为一个用品。 巴休用心地看,只是看,甚至不是集中注意力凝视;只是一个温柔、女性的看,唯恐伤害蒲公英似的。 泰尼森将花从裂隙中摘出来,然后说:握着你,连根带叶的你,在我的掌心中,小花朵……他保持分开。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未曾溶解、融合、相会。这不是一个爱倩。泰尼森伤害这朵花,将它连根带叶地拔起,握在他的掌心中。每当头脑能够占有、控制、掌握时,它觉得很好。一个处在静心中的意识对占有、掌握没兴趣,因为那些都是头脑的暴力的方式。 他说:小花朵……花朵依旧渺小,他依旧高高在上。他是人类,一个伟大的知识分子、一个伟大的诗人;他依旧在他的自我里——小花朵…… 对巴休而言,根本没有必要比较。他对自己绝口未提,好象他不存似的——没有观察者。蒲公英的美带来一个超越,蒲公英在那,在篱笆下开花——Kana——而巴休只是惊奇、诧异,直至他存在的最深处,这种美是压倒性的。他不是占有花朵,而是被花朵占有,他是完全臣服于花朵的美,于此刻的美好、于此时此刻的祝福。 泰尼森说:小花朵,但求我能了解……那个对了解的执着!欣赏是不够的,爱是不够的;得要有了解,得要产生知识;除非知识来到,否则泰尼森不会就此打住;花朵成为一个问题的符号。对泰尼森而言,它是一个问号,对巴休而言它是一个惊叹号。这有很大的不同:问号和惊叹号。 对巴休而言,爱就足够了——爱就是了解。还能有其它的了解方式吗?但泰尼森似乎对爱一无所知。他的头脑在那里,向往知道……但愿我能了解你是什么,连根带叶的你,以及全部的全部……头脑是个强迫性的完美主义者:不能留下任何事情不被知道,没有任何事情被允许保持不被知道,保持神秘。连根带叶的你,以及全部的全部,必须被知道、被了解。除非头脑知道所有的事,否则它会害怕——知识会给力量。如果有什么事是神秘的,你一定会害怕,因为那个神秘不可能的、无法被控制的。而且谁知道会有什么东西躲在神秘里?也许是敌人,也许是个危险,某些不安全?谁知道它将会对你做什么?在它能做什么事之前,必须先了解它、知道它,不能留下任何的神秘。这是现今这个世界还在面临的问题之一。 科学界坚持说我们将不会留下任何的未知,而且我们也无法接受会有任何事是不可知的。科学将存在分成已知和未知:已知是那些在过去是未知的,但现在已经被知道的东西;而未知是那些在今日是未知的,但在明天或后天将会被知道的东西。在已知和未知中没有很大的不同,只需要多一点努力,多一点研究,然后所有的未知都会被缩减成已知。 科学唯有在每件事都被解析成已知时才会觉得松一口气。但如此一来将使所有的诗消失、所有的爱消失、所有的神秘消失、所有的惊奇消失、灵魂消失、神消失、歌消失、庆祝消失。全部都被知道了……于是再也没有东西是宝贵的;全部有被知道了……于是再也没有东西是有价值的;全部都被知道了……于是人生再也没有什么意义,再也没有什么重要性。看看这个矛盾:首先头脑说:「知道所有的事!」而当你知道后,头脑说:「人生没有意义。」 你已经摧毁掉这个意义了,而现在你却在渴望拥有意义!科学对意义是非常具毁灭性的。因为科学坚持认为所有的事都可以被知道,科学不准许第三个范畴的存在;那不可知的,而它将永远维持是未知。但人生的价值就隐含在这不可知之中。 所有那些包含在美、在爱、在上帝、在祈祷里的伟大的价值,所有那些真正重要的,所有那些使人生值得一游的都是属于这第三个范畴:那不可知的。那不可知的是神的另外一个名字,那些神秘与奇迹的另一个名字。没有它,将不会有惊奇在你的心里——失去惊奇,一颗心就再也不算是一颗心;失去敬畏,就是失去某种无限珍贵的东西。于是你的眼睛覆满着灰尘,失去它们的清亮;于是鸟儿继续在歌唱,但你不会被感动、被牵动,你的心是不动的!因为你已经知道如何用原因解释一切。 树是绿色的——但这个绿色不会使你蜕变成一个舞者,一个歌者。它不会在你的存在启发一首诗,因为你知道怎么解释:是绿色素使树变成绿色……于是人生没有什么是得意的。当解释在那,诗意就消失了。而所有的解释都是现实主义的,它们不在意什么是最终的。 如果你不信任那不可知的,那么你怎么可能说玫瑰是很美的。美从何而来?它不是玫瑰的化学成份,玫瑰可以被分析,但你不会在里面找到美——如果你不相信有不可知的存在。你可以在人身上做解剖或验尸——你将不会发现任何的灵魂。你可以继续寻找神——而你不会在任何地方发现神,因为神无处不在;思维将会错失他,因为思维认为他是一个物体,而神不是一个物体。神是个波动。如果你调整频率与存在的无声之音共呜;如果你和单手的掌声起共呜;如果你和印度神秘家称做「阿难赫」(anahat)的存在最终的音乐起共呜;如果你和那些奥秘起共呜时,你将知道只有神存在,别无他物。神与存在的意义相同。 但这些事无法被了解,这些事无法被解析成知识——那就是泰尼森错过的地方,错过整个要点的所在。他说:小花朵——希望我能了解你是什么,连根带叶的你,以及全部的全部。那时我将知道什么是神,以及什么是人。但这全都只是「希望」而已。 在巴休的惊叹中,他知道什么是神,以及什么是人。他惊叹:「我很惊讶,很诧异…… 在篱笆下,蒲公英开花!」也许这是个满月的夜晚,或者是清晨——我可以真切地看到巴休站在路旁,动也不动,好象连呼吸也停止了。一朵蒲公英……如此地美。所有的过去已然消逝,所有的未来也了无踪影。在他的脑海里,除了纯粹的惊叹再也没有任何问题。 巴休成为一个小孩子:再度是一个小孩子纯真的眼睛在看蒲公英,用心地,充满着爱地。在那个爱里,在那个关心里,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了解——不是理智的、不是分析性的。 泰尼森想要用理智了解整个现象而毁掉花朵的美。泰尼森显示西方的方式,巴休显示东方的方式,泰尼森显示男性的思维,巴休显示女性的思维;泰尼森显示的是思维,巴休显示的是没有思维。
摘自 奥修《法句经(三)》第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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