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17 当我说起有关“身体”、“心”和“我”的洞见时,须菩提像最出色的演员,露出担忧的神色。接着,他问我:“世尊,后代有人听你这么说,他们会相信吗?” 须菩提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,即使在今天,有关“身体”、“心”和“我”的见解——当我这样说时,一定会有人不解,生起疑惑,甚至他们会在表面或心里说“瞿昙沙门,昏庸乱说”。是的,这种见地,和普通人的认识和观察相差甚远。如果他们那样说,是可以理解的。我不常对弟子们说这些道理,是考虑到听众的理解力。真理只有说给接近它的人才有意义,若是相差太远,说给他听,不但不能理解,反倒可能生起屏蔽真理的坚壳或筑起接近真理的围墙。 今天的法会不同,于会的大部分是修行有成的大行者,他们有的已了解我所说,有的正在接近。所以我于今天,宣说这甚深难解真实的道理。想到这些,于是我对须菩提长者说: 须菩提,不要那样想。在我隐灭之后的无穷岁月里,那些内心清净、持戒修行的人,听到这些话语,能够相信,并且以之为最真实的真理。须菩提,应该知道,这样的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修行,无数念念事事以来,他在不停地修。因为有那些修行的基础,所以一听到我今天所说的这些话,能够完全地相信。这样人的福报,就如上面所说,无边无量,状如虚空,不可言说。 18 我停顿了一下,安详地望着会场,接着说到: 须菩提,为什么会这样呢?因为这样的人,不再被事物表面上的形象所欺骗,他已深深地了解法空,了解事物的自性空;他已明明白白地知道,事物的形象是怎么来的,事物的形象是谁所成。因为对事物的本质和形象都有清晰地了解,所以他不再被眼前所出现的事物及其样子所欺骗。他能时刻了了分明地如实知见,心不被主观本体所迷惑,也不会被客观物体所欺骗,更不会被由此衍生出来的时间、空间的假象所干扰。 他活在主体之外,他活在客体之外,亦活在时间和空间之外,须菩提,这样人的自由如何呢?因为见到主体没有自性,也见到客体没有自性,他的一切造作顿然止息,如同梦醒了,梦中的人再也无法进行他的工作了一样。当他再起造作,他了了分明,无强迫,无执著,那只是事相生起,他开始体验纯粹的生活。纯粹到是什么就是什么,没有多余,没有哆嗦,没有缠绕,一切是纯粹的干净,像秋天落尽叶子的树。看就只是看,听就只是听,尝就只是尝,觉就只是觉,知道就只是知道。 那样的人纯粹得像没有一点烟尘的火,像秋天明净的天空——不挂一丝云彩,即使挂一丝云彩,也纯粹地彰显天空的明净。他的一举一动,一切作为,像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明镜里所照耀的事物一样。他活在百分之百地纯度里和绝对的清晰中。清晰和纯粹是他的两大特征。须菩提,这样的人如何?这是一个纯正的修行人的样子。他很纯净,他的业像被完全清理干净了一样。他动,像和煦的风;他静,如安然的树;他明快,如春天的小溪;他深沉,如沉默的大海。 须菩提,这样的人不是神,他就活在人间。诸佛都在人间成佛,莲花怎么能够离开泥水而盛开呢?这是清净的人的样子,清净的人就像他一样。须菩提,这样的人的福报如何?假如他不这样,他称不上清净。须菩提,清净的人有无量的福报。 19 须菩提,如何才能回到完全的清净呢?用简单的话说: 活在四种基本的见地里——无我相、无人相、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。怎样才能活在四种见地呢?心不取相——心不被事物看上去的样子所拐走。怎样心不被事物看上去的样子所拐走呢?去认识和体证事物的本体是空性的、是无本体的,事物的形象是心虚妄创造的。如此了了清晰地活在这四种认识和觉知中,心的主动造作和被动造作将大幅度降低,以至为零。 我用这种理性的语言,结论式的话语说给会场中的比丘们听,我知道,这对一部分人而言是无意义的,一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结论;二是他们尚不能完全听懂;三,即使他们听懂,也只知其然,不知所以然。但对另一部分人,这样简短的结论式的开导,极具意义。它简短,清晰,对那些恰在此处模糊的比丘,给予了明确的指导和有力的支持。如同持着火把进入暗室,因忽然而来的光亮,修行者瞥见了自己眼前的路,知道自己没有走错,于是脚步更加坚定。 因认识到这,我继续给出结论式的发言,我说: 诸贤友,不要着法相,不要著非法相。因为无论你著法相还是非法相,那都是于心取相的表现,那都是没有活在四种见地的表现。所以贤友们,莫着法相,莫着非法相,于相离相,才是正确的修行。 20 我赞叹着持戒、修行和清净的福报,述说着如何达成的方法,法会中的比丘被深深吸引,他们听得那样专注,那样喜悦,我被一千二百多名比丘所呈现出的安详喜乐的场能所供养,深深感恩着这不可思议的妙因缘。 我一生里不停地讲“法”——那似乎是我一生演讲的主题。为了不让弟子对法起了执著,我对诸比丘说起这个过去无量诸佛都曾说过的经典故事: 尼禅连河旁边,住着一户首陀罗姓人。困于河水,这家人生活十分闭塞,数十年来从未和外人沟通。这家的男主人非常想到外面看一看,尤其是到河的对边。但苦于河水宽阔,自己又不会游泳,无法到达对岸。一天,首陀罗的男主劳动归来,路经河边。忽然一阵秋风吹起,娑罗树的叶子落进河里,此时夕阳斜照水面,煞是美丽。这位首陀罗的男主人被深深打动了,他蹲下身子,静静地欣赏着飘荡在河水中的叶子。突然,他看到一片叶子上,有一只甲壳虫正伏在上面,被微风吹着,悠悠地飘向对岸。他突然受到了启发,叹曰:“我苦渡河,日夜不能,今日此时,虫师教也。” 他站起来,回头瞭望潇潇竹林,主意来了。于是他回家,找到镰刀斧头,入山伐竹,集竹成排,推排入水,随成一筏。此首陀罗,乘伐过河。于此河中,此人一边推筏,一边叹歌:“美哉,美哉,此筏如宝,助我逍遥,浩淼水上,如行大道。”不知不觉,此人到达了彼岸。上岸已,因想到此筏之宝贵,因想到造筏之辛苦,将筏置于岸边,又恐人偷偷拖走。于是此首陀罗夫,顶筏而行…… 故事说到这里,我问会中的比丘们:“诸贤友,此人过河携筏,是智也?是愚也?”众人说愚,于是我说偈曰:“诸贤友,我佛所说法,如彼水上筏,贤友乘筏渡,至岸离舍它。”接着,我又说:“诸贤友,我们精进修行,为了解脱自在。一旦抵达自在,各种方法都应舍弃。我们不应该如那首陀罗村夫一样,携筏上岸,自累其身。诸贤友,在修行之中,抵达了身心自在,正确的方法都应该舍弃,何况不正确的方法呢。” “法尚应舍,何况非法!贤友们……”,我的声音起于心,发于喉,从唇齿之间跳脱而出,落入寂静的时空,犹如水晶珠落入宁静的湖面。滴落的法音在空气中柔和而有力的震荡,引发着一层一层无形的涟漪,穿过时空,直到千年之后,引起更多人心的涟漪。 当我说法至此,会中的比丘快乐怡然,如饮琼浆,如尝甘露。舍卫城集福之地,妙云吉祥。我含妍微笑,如莲花清香盛放。诸比丘与我,自性身心,畅快无比,好一个清凉国,好一个妙香园。
分类:一念行者 《回应经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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